七十年代末,我曾协助季镇淮先生整理闻一多先生的未刊稿的工作,其部分成果现已收入1993年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十二卷本《闻一多全集》中。在此后的几年里,我曾追随季镇淮先生参加了许多次纪念闻一多先生的学术研讨会,发表过几篇学习闻一多先生治学的体会文章。也是由于这些因缘,我曾多次参与季镇淮先生同他的旧日师友、同学的谈话,特别是季先生与范宁先生、何善周先生的谈话,这使我能从已经发表的闻一多先生文学作品、学术文章外,更具体地了解闻一多先生,受到更深刻的教育。在纪念闻一多先生百年诞辰的日子里,承蒙韦英(立雕)先生的错爱,要我为《古瓦集》的出版,写一点感受文章,本不敢承担,但想到季镇淮先生为整理闻一多先生遗稿所付出的苦辛,也想到有几次季先生与范宁先生谈及《古瓦集》在解放后得而复失,他们因吁请有关部门查找而未有反应,心情很是沉重,他们喟然叹息的神态犹历历在目。现在《古瓦集》失而复出,并即将出版,我是应该写出自己的一些感受,以告慰季镇淮先生、范宁先生在天之灵,并纪念闻一多先生百年诞辰。
《古瓦集》据闻一多先生所作序,是他于1921年暑假期间在老家浠水编就的。这一年的6月,清华学校的学生为支援北京国立八大学校教师向当时的北洋政府索要薪金的斗争,不顾学校的禁令,举行了罢课。闻一多先生不仅参加了罢课,而且因为事后的拒绝参加考试而被校方取消了学籍。本来这一年暑假过后,他应该从清华学校毕业去美国学习美术,但现在这一切都成泡影。以常理而论,当时的闻一多先生内心世界会有巨大的振荡和冲突。但从他编定《古瓦集》的过程,则完全看不出这一点,在序的开头,他说:“闲空里翻阅旧作的诗、古文辞,从前那种忘食废寝,荡肝伐肺的情形,历历如同隔日的事,因念他们实能代表当时的一番精力,便随时择着录了下来。”接着他说到命名为《古瓦集》的用意,最后他说:“砖瓦虽没有盘鼎那样尊贵,可也算得一种古董,抛掉了怪可惜的,保存起来,倒一则可以供摩挲,二则也是一个纪念品。”可以说,心情平静如水,如果不看序末所记的写作时间,我们是不会知道就在上个月里,闻一多先生在清华园里与邪恶势力所进行的激烈的抗争。闻一多先生之所以能如此,我以为这是他对自己行为正义性有坚定信念的表现,他不感到懊恼,也不屑于辩解。《红烛》中有一首诗叫《回顾》,应该是写于这个时间里的,这首诗里体现出的自信和自豪正是闻一多先生在编辑《古瓦集》时的心声。
1921年8月,由于校方已把对他的处分改为留级一年,闻一多先生又回到清华学校,并于1922年7月去美国留学,结束了十年(1912-1922)学习生活。闻一多先生后来成为我国人民尊敬和热爱的诗人、学者和民主斗士,有着曲折而又光辉的经历,而清华十年则为他日后的一切成就奠定了基础,《古瓦集》以及他这一时期所发表的诗文创作和学术文章都鉴证了这一点。这也正是《古瓦集》复出和出版的意义所在。另外,《古瓦集》的复出补充了十二卷本《闻一多全集》中漏收的35篇诗文,且是未曾发表过的闻先生的手稿,如果《古瓦集》不再复出,这部分作品将会失传,因此它们更是弥足珍贵的。
《古瓦集》中第一次发表的35篇作品,据闻一多先生所序中说,有相当多的,尤其是文言文是“应课底作品”,但也都与闻一多生平思想有关系,它们的学术价值还有待各方面专家、学者进一步开发,不是本篇短文可以说清楚的。我想说的一点感受是:从闻先生这些“应课底作品”中可以了解在1919年“五四”前后,清华学校作为当时新兴学校的语文教育情况,以及当时青年学生对这种教育的反映和他们运用语言文字的能力,由此也使我对“五四”新文化运动发生的群众基础和它为什么会具有那样强烈的冲击力有更为具体的生动的理解。